多收了三五斗全集

正文:

  "这个价钱实在太低了,我们做梦也没想到。前年的年终奖是贰仟伍,去年的年终奖又发到叁仟块,不,你小姐说的,伍仟块也发过;我们想,今年总该比叁仟块多一点吧。哪里知道只有一仟块!"

  "小姐,就是去年的老价钱,叁仟块吧。"

  "小姐,我们报社的人特别可怜,你们行行好,少赚一点利润吧。"

  另一位小姐听得厌烦,把嘴里的口香糖吐到街心,睁大了眼睛说:"你们嫌价钱低,不要领好了。是你们自己到报社干活来的,并没有请你们来。只管多罗嗦做什么!我们有的是零钱,你们不领这钱,有别人的要等着进来。你们看,停车场又有两辆的士停在那里了。"

  三四个记者朋友从石级下升上来,旧毡帽下面是表现着希望的酱赤的脸。他们随即加入先到的一群。斜伸下来的光柱子落在他们的破摄影包的背带上。

    

  "听听看,今年什么价钱。"

  "比去年都不如,只有一千块钱!"伴着一副懊丧到无可奈何的神色。

    

  "什么!"希望犹如肥皂泡,一会儿又迸裂了三四个。

    

  希望的肥皂泡虽然迸裂了,造在报社里的年终奖可总得领出;而且命里注定,只有把身卖给这一家报社。报社里有的是零钱,而破布袄的空口袋里正需要零钱。

    

  在报社广告收成多和少的辩论之中,在部门主任年初定的目标是否完成的争持之下,记者朋友把自己一年的辛苦在报社的领款单上签了字,换到手的是或多或少的一叠钞票。"

    

  一批人咕噜着离开报社,另一批人又从外面跨进来。同样地,在会议室前迸裂了希望的肥皂泡,赶走了入冬以来望着上窜的存款所感到的快乐。

    

  街道上见得热闹起来了。

    

  记者朋友今天上报社来,原来有很多的计划的。雕牌透明皂用完了,须得买十块八块回去。今年入冬腰也酸腿也疼,原本想买点一片顶五片的盖中盖高钙片的。手纸向报社门口的小贩买,叁块钱只有这么一小砣,太吃亏了;如果到二街拿批发买一筒慢慢用,就便宜得多。锦联华正在换季打折,各类冬装五折起,女人们早已眼红了好久,今天领年终奖就嚷着要一同出来,自己几件,娃儿几件,都有了预算,至于老公,还是在二街拿地摊货吧。有些女人的预算里还有上德克基或金面点吃一顿的想法,听说新亚的煲仔饿只要6元一钵,也想开开洋荤。难得今年天照应,一个报社多涨这么三五百万,让一向捏得紧紧的手稍微放松一点,谁说不应该?缴按揭,还赌债,大概能够对付过去吧;对付过去之外,大概还有多余吧。

    

  他们咕噜着离开报社大楼的时候,犹如走出一个一向于己不利的赌场--这回又输了!输多少呢?他们不知道。总之,袋里的一叠钞票没有半张或者一角是自己的了。还要添补上不知在哪里的多少张钞票给人家,人家才会满意,这要等人家说了才知道。

    

  输是输定了,马上回去未必就会好多少,街上走一转,买点东西回去,也不过在输账上加上一笔,况且有些东西实在等着要用。于是街道上见得热闹起来了。

    

  他们三个一群,五个一簇,拖着短短的身影,在狭窄的街道上走。嘴里还是咕噜着,复算刚才得到的代价,咒骂那黑良心的报社。

    

    

  在节约预算的踌躇之后,记者朋友把刚到手的钞票一张两张地交到店伙手里。肥皂,大米之类必需用,不能不买,只好少买一点。整筒的手纸价钱太"咬手",不买吧,还是三块钱一小砣向小贩零买。衣服呢,预备买两件的就买了一件,预备娘儿子俩一同买的就单买了儿子的。

    

  上德克基金面点是不可能的了,煲仔饭更是想也别想了,记者朋友只得在路边的"四季美汤包"叫了几瓶金茨泉,盛上一碟花生米,便坐在胶凳上开始喝酒。

    

  酒到了肚里,话就多起来。相识的,不相识的,落在同一的命运里,又在同一的小摊上喝酒,你端起酒碗来说几句,我放下筷子来接几声,中听的,喊声"对",不中听,骂一顿:大家觉得正需要这样的发泄。

    

  "一仟块钱,真是碰见了鬼!"

  "上半年是整顿性病诊所,听说广告任务完成不好,亏本。下半年算是好年时,广告涨得好,稿子也写得特别多,还是亏本!"

  "今年亏本比去年都厉害;去年还叁仟块呢。"

  "唉,种田人吃不到自己的菜,记者领不到自己跑出来的钱哟!"

  "你这死鬼!你留在家里,给老婆搓背,给儿子骑马嘛。要不就跑去拉广告,搞有专版嘛!"

  "亏你想得出来,那是犯法的事,上半年电视台不是有人放黄碟噻,结果还不是被逮哒!"

    

  "退了工作做生意去吧。我看最近开酒吧的倒是蛮得意的。"

  "开酒吧?好打算,我们一块儿去!"

  "谁出来当老大?人家金碧辉煌的有几个头脑,男男女女,老老小小,都听头脑的话。"

  "我看,到伊拉克去做工也不坏。我们报社里的XX,不是么?上半年到了伊拉克打游击,听说一个月工钱有三十第纳尔。"

  "你翻什么隔年旧历本!伊拉克和美国打仗,萨达姆都着抓了,XX在那里做叫化子了,你还不知道?"

  路路断绝。一时大家沉默了。酱赤的脸受着太阳光又加上酒力,个个难看不过,好象就会有殷红的血从皮肤里迸出来似的。

    

  "我们年年卖命工作,到底替谁干的?"一个人呷了一口酒,幽幽地提出疑问。

    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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